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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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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文恪獨自歸山。

待行至九淵巖, 望著東西南北四條岔路,四野茫茫,忽生疲憊, 便倚著那巨石歇了會兒。

群山巍巍, 天青無垠, 即使隆冬已至,浩蕩壯闊的清江也不曾結冰,隔著迢迢山路,滔滔水聲猶自徘徊耳側。

文恪輕輕呼出一口氣,心生悵然更甚。

他不知為何, 想起曹若愚有可能是詹致淳門下弟子轉世,便郁郁難歡。翎雀宮有史記載千年, 無史載錄數百光陰, 鼎盛時輝煌璀璨如日高懸,沈寂時如明珠生塵,隱晦似夜。而詹致淳,無疑是這厚重史書上,濃墨重彩的一筆,一生育人無數,桃李滿天下。此等人物,如今卻漂泊紅塵, 苦尋兩個徒弟的轉世。

究竟是怎樣的兩個人,能讓他這般上心呢?若是詹致淳找到他們, 還會將他們收入門下嗎?曹若愚和另外一個人, 說不定會再次成為同門, 再一起接受詹致淳教導。曹若愚天賦極佳,想必另一個也不差, 過個十年二十年,他們也許會名揚四海,頂峰相見。

文恪莫名心酸起來。

他好像跌進了醋壇子裏,滿身酸味。可這樣,卻又毫無道理可言。

曹若愚現在也和傅及他們一起修行,也會同吃同住,若自己為這種事情心生怨懟,實在氣量太小。

文恪想了又想,又覺得不應當,他從不吃旁人的醋,可偏偏想起翎雀宮,不大高興。

剪不斷,理還亂,文恪只得默默站起身,準備去找顧青。

他沒走幾步,忽聽後面有人叫他:“文長老!”

文恪回頭,就見一行人行至他面前,紛紛行禮:“文長老。”

文恪有點認不清來人,聽聲音,只當是個年輕姑娘,客氣地回了禮。

“文長老,你回來得正好,且隨我去見顧長老,上次你信中所托之事,我們已完成了九成,快隨我一起去吧。”

那人十分欣喜,文恪楞了楞,這才反應過來,與他說話這人,是徐向晚。她從前是重浪師兄的弟子,為人勤懇,臨淵大亂之後,她兼任講師,給新入門的師弟師妹授課。

徐向晚見他遲遲不說話,便問:“文長老,你是不是累了?怪我太心急,我先送你回去休息,明日再議?”

“不打緊,我先跟你去見師姐,恰好我也有新的消息要與師姐商議。”文恪笑笑,徐向晚應聲:“好。”

她吩咐身後的師弟師妹:“今日巡山就到這兒,辛苦各位了。”

幾人拱手行禮,向文恪二人拜別,便各自散去。

徐向晚領著文恪尋到顧青,對方還在整理手邊的資料,見到二人,喜出望外,匆匆放下筆,挪出點空位讓他們坐下。

“有關翎雀宮的記載實在太多了,屋子裏都堆不下。”顧青笑著,眼尾隱約有了皺紋。文恪感動不已:“師姐,辛苦你了。”

“這點事算什麽?”顧青笑笑,將一沓新抄的小冊交到他手上,“你要的,差不多都在這上面了。”

“好,謝謝師姐。”文恪緊握手中手冊,貼在心前,顧青打量著他,打趣道:“數月不見,怎麽傻了幾分?別是跟小若愚待久了,被同化了吧?那我可要去找小魚算賬。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文恪回過神,連連否認,忙道,“師姐,我回來之前,又見了詹致淳詹前輩一面,他告訴了我一些事情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文恪便將這數月來的一切如實相告,顧青越聽,眉頭越是緊鎖:“何長老,有個哥哥?”

“對。他搶奪劍匣,封印了何長老,可詹前輩卻堅持認為那喬序是個好人,我亦不解。”文恪說著,問她,“師姐,你了解何長老嗎?”

“我年少時,她就是照水聆泉的主人,師父在世時,曾下令,若非何長老首肯,旁人不得隨意進入那處。”顧青陷入沈思,“後來師兄繼任掌門,延續了這個規定,我也習以為常,並未深究此事。”

文恪沈默片刻:“師姐,我想,我們不如進去照水聆泉,也許,會有所發現。”

“這個不急,你先將這幾本小冊看完,休整一下。”顧青思量著,“若我記得沒錯,照水聆泉外邊有結界,我們還不一定能進去。”

一旁的徐向晚聽了,答道:“那外邊確有結界,我每次巡山,都無法靠近。”

顧青點頭道:“那這樣,譽之你先回去,我去趟照水聆泉,查探一番。”

她說著,似是想起什麽,又道,“從前,陸館主在世時,與何長老關系格外要好,他有撰寫日志的習慣,你回去後再翻翻,說不定會有線索。”

時隔多年,再次聽聞啟蒙恩師的姓名與舊事,文恪沒由來地想哭,但他忍了忍,輕輕點了個頭:“好,有勞師姐了。”

“沒事的。”顧青拍了拍他的肩側,文恪笑了笑,十分感激。

是夜,他翻開了那幾本小冊。

顧青從汗牛充棟的古籍中,找到了與詹致淳有關的信息,並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整理抄錄,有的還用朱筆在一旁做了標記,條理清晰,邏輯縝密,再結合卦象推衍以及薛思的回憶敘述,最終給出了她的結論。

“曹若愚,極有可能是翎雀宮李逐流轉世。當年天下大亂,李逐流捐軀赴難,死後被八十八根破神針打散三魂七魄,幸得詹致淳相救,才免遭魂飛魄散之苦。”

“詹致淳苦尋的另一個人,應是李逐流的師弟,卓吟。他與李逐流是青梅竹馬,關系匪淺,後來以身殉劍,再無記載了。”

顧青在這句話旁邊,又加了一句:“也有野史傳聞,李逐流與卓吟,是師兄弟,也是道侶。但據我考證,此事應是真的。”

文恪猛地合上那小冊,緊緊攥著,心頭刺痛,根本冷靜不下來。那鮮艷的朱筆仿佛染血的刀,紮得他眼睛生疼,疼得快要流淚。

怎麽會這樣呢?難不成詹致淳還想讓他們再續前緣嗎?

文恪根本不敢細想。

他好不容易才跨出這一步,怎麽能就此讓步呢?

文恪不甘心,又翻開小冊,顧青寫道:“我已告知小魚,讓他在歲寒峰上建祈福陣,以此嘗試扭轉曹若愚命盤。若能再得詹致淳相助,或許事半功倍。”

文恪突然哭出了聲。

沒有任何征兆,不帶一絲理智,完全不體面地崩潰大哭。他甚至來不及細想,為何要如此嚎啕,仿佛只是在單純地情感發洩。哭完,他擦幹凈眼淚,放空了一會兒,才沈下心,慢慢梳理著這些線索。

他從前覺著曹若愚天真,連愛是什麽都搞不清的年紀裏,就知道追著自己跑。可少年人總是成長得很快,眨眼間,便學會為他遮風擋雨了。雖然長劍還不夠鋒利,術法仍有笨拙,但那顆心,面對他的時候,是那麽熱忱溫暖。

曹若愚答應過他,此生是屬於他的。

對,是屬於他的。

文恪定定心神,將那幾本小冊放到書架上,去找陸茗的舊書——現在,解開何以憂身上的謎題要緊,萬不可因一些未知的將來耽誤正事。

曹若愚對此毫不知情。

他與施未連夜趕回了歷家。

再回故地,原本闊氣的大門內外掛滿了白綾,蒼白的燈籠高高掛著,墨黑的“奠”字極其紮眼。施未一驚,顧不得許多,急急闖了進去。

歷遲去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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